有那么一瞬间,惊蛰觉得郡主好像一隻振翅欲飞的蝶,就要这么飞走了。
在郡主挪动脚步的那刹,她紧张到一双手痉挛震颤。
可郡主只是往前走了一步,并没有像她担心的那样一跃而下。
郡主仿佛感觉到了她的紧张,笑着问她:“你以为我要从这里跳下去吗?”
“我的命是他拿命换来的,怎么能随便丢掉呢。”
“惊蛰,罪人是没有资格解脱的,罪人——就该长长久久地活着。”
罪人就该长长久久地活着,所以新帝给了郡主自由,郡主却将自己这副戴罪之身囚禁在了长安城外的太清观,从此再不入世。
郡主说,见微天师就是在那里预言了沈少将军的一生,她想去那里为他求一个不一样的来生。
搬进太清观之后,郡主日日都用那副残破的身躯跪在三清道祖神像前祈愿。
幽居的日子里,她们听说了一件有趣的事。
听闻新帝登基以后,那些旧事渐渐不再那么隐晦,河西战神和永盈郡主的旷世之恋被坊间编撰成了风月话本,广为流传。
周寺卿身为这段旷世之恋的见证者,似乎也成了诸多谜团的答疑者——
将军是个纨袴?那如何能得郡主青眼,又怎能在后来打下这么多传奇之仗?
这纨袴当然是装的。
可为何传闻中将军和郡主是一对死对头呢?
既然是谁也不知道的私情,两人在外不和,当然是为了掩人耳目。
为何要掩人耳目?
永恩侯视郡主为亲女,当然瞧不上一个纨袴公子做外甥女婿,永恩侯夫人又是那等恶毒之辈,掩人耳目方才是长久之道。
就这样,不明真相的世人以为沈元策和元策是同一人,想像着少年少女年少相恋的故事,将这话本编得有鼻子有眼。
听说这件事的时候,郡主枯槁的脸上难得现出几分好奇,让她买来话本,念给她听。
郡主听着那些美好的故事,在沈少将军离开以后第一次展露那个年纪的少女本该拥有的笑颜。
有人曾问郡主,这故事可是真的?郡主摇头,说不过是世人的妄想。
可这又何尝不是郡主的妄想呢?
从那天起,郡主每日都要听她念话本,让她每日念一章回,念完之后便从头再念,不过郡主只听开心的上卷,不听难过的下卷。
日复一日,年复一年,太清观里的人几乎都能将这话本倒背如流,偶尔她嘴快念错一句什么,还有人在旁指正。
郡主便更不必说,有时听着听着打个瞌睡,醒来一时恍惚,还会分不清现实梦境,与她说起话本里的词儿,问阿策哥哥来了吗?
她看着郡主期待的脸,不知如何才能开口说,这世上已经没有阿策哥哥了。
不过也不必她说,郡主在一瞬恍惚过后总会清醒过来,然后什么话也不说,拄着盲杖,继续去三清道祖神像前祈愿。
朝暮轮转,四季更迭,郡主在太清观住到了第七年。
永宁七年隆冬,见微天师在太清观走到了大限之日。
郡主恨了见微天师七年,却始终不敢将沈家的秘密说出来。虽然沈家已无人,可玄策军里尚有当初替沈家保守秘密的人,郡主不能连累他们。
如今见微天师将死,将死之人不会再泄露秘密,郡主终于可以让他知道自己当年的谶言多么可笑愚蠢。
那日,郡主在见微天师榻前坐了半日,将一切尽数告诉了他。
见微天师于临终之际悔不当初,至死不曾瞑目。
郡主做完了最后一件事,自己也像开败的花,在那个冬天无可挽回地枯萎凋零下去。
二十五岁的年华,郡主青丝半白,枯木般的身体已然腐朽。
郡主在病榻上躺了整整一月,连清醒着听话本的时间都所剩无几。
直到有一天,郡主一早醒来神志清明,有了下榻的力气,说想再去一趟三清道祖的神像前。
她知道,那就是真正的最后了。郡主撑了七年,是时候去歇着了。
这样也好,郡主不必再背负着沉重的枷锁,在这看不见光亮的人世间踽踽独行。
她陪着郡主去了道观的殿堂,郡主跪坐在蒲团上,靠着她,听她最后念了一遍依依和阿策哥哥的故事。
郡主笑着听到结尾,说如果有来生,她想做话本里那个心无杂念、满腔赤诚的依依,再也不管什么面子什么架子,就去全心全意地喜欢他。
如果有来生,她要早点认出他,早点坚定地选择他。
“郡主隻说来生,那今生呢,郡主可还有什么心愿?”她忍着泪问郡主。
“今生啊,”姜稚衣靠着惊蛰轻声说,“我好想,好想再见他一面。”
神明在上,好像听到了她的心愿。
姜稚衣慢慢闭上眼,黑暗里忽而现出久违七年的光亮。
她看见自己置身于长安街头的一座茶楼,坐在三楼雅间听着