裴雪青怔怔看着姜稚衣,半晌没说上话来。
姜稚衣抿了抿唇,又笑:“可是就像我阿爹选择社稷没有错,我阿娘选择我阿爹也没有错,四殿下要挣前程,在我与前程之间二者选其一,并未贪心多得,其实也没有错。只是他们都有非做不可的事,我虽然在他们心中占有一席之地,可在他们非做不可的事面前,好像就没有那么重要了……”
裴雪青摇了摇头:“你别这样想,选择虽两难,但总会有人觉得,你才是这世上最重要的事。”
姜稚衣抬头望着头顶的这座营帐:“会吗?”
裴雪青看着她视线落处,隐隐猜到她的心事:“你担心在沈少将军这里重蹈覆辙,还在犹豫与他的亲事?”
姜稚衣一动不动地坐着,沉默片刻,点下头去。
至亲血仇,若换作是她也不可能放下,她都不需要问,便知那是元策非做不可的事。
可他的对手是连朝廷、连皇室都畏惧的河东,这件非做不可的事无异于行走刀尖,命悬一线。
姜稚衣双手抱膝,下巴抵着膝盖,出神地道:“我只是在想,他先前与我求亲,是因为娶我与他非做不可的事在同一个方向,可如果有一天,他非做不可的事和娶我南辕北辙,又或者……他可能要为他非做不可的事付出性命的代价,那我怎么办?”
“我是不是……又是被抛下的那一个。”
裴雪青到嘴边的宽慰之言吞吞吐吐了几次, 始终没能出口。
若此刻在她面前的人当真只是一个娇憨天真, 万事不缺的郡主,她也许可以劝姜稚衣乐观些,不要去担心未发生的事。
可不论是当年在战乱中为圣上断后,牺牲己身的宁国公, 还是为至爱之人殉情, 抛弃女儿的宁国公夫人,又或是选择前程, 放弃青梅竹马之谊的四殿下——对一直在失去的人来说,乐观二字或许听来不像安慰, 更像风凉话。
何况沈家的儿郎背负着那样的出身,即便什么都不做什么都不求,行走于世便已是危险重重举步维艰, 若还要做些什么,无疑是刀尖舔血,姜稚衣的担心也并非杞人忧天。
她身为局外人, 如何劝慰一个千疮百孔的人去相信一个刀尖舔血的人, 相信他可以两全, 相信他们能得圆满。
若世间圆满如此易得,她又怎会与意中人天人永隔。
思前想后半天,裴雪青什么也没说,隻问出一句:“这些心事,你可曾与沈少将军说过?”
姜稚衣摇了摇头:“我还没想好自己到底想要什么, 说了不过徒添他的重担,等我想好了再与他讲。”
一帐之隔外,元策静立在帐门边上,听里头再无话音, 垂在身侧的手缓缓攥握成拳。
身后忽有脚步靠近,一声“少”字将将出口,元策回头比了个噤声的手势,看了眼三七拎在手里的食盒,下巴一移,示意他送进去。
三七无声颔首,将晚膳拎进营帐。
里头姜稚衣的声音重新响起,一改方才的低落:“你们少将军呢,不来与我一道用晚膳吗?”
——听上去语气雀跃,好像什么烦恼也没有。
入夜戌时,元策结束夜训,带姜稚衣坐上回城的马车。
这些日子因姜稚衣作陪,元策每晚都与她一同坐马车回府,今日裴雪青在,他便坐在外头的御车前室,屈了条腿背靠车门,听里头两人聊着天儿。
一路上多是姜稚衣在问话,问裴雪青可曾准备好回京的行囊,说快入五月了,回去一路正值仲夏,许是需要随身备上解暑之物,又问她回长安以后打算做什么,嘱咐她记得传信来报平安,与自己说说京城最近的时兴事。
抵达清乐客栈,元策轻轻一跃下了马车,腾出落脚的地方。
裴雪青移门出来,踩着轿凳下地,朝元策福身行了个礼:“今日多谢沈少将军准我入营,过些天我就回京去了,沈少将军事忙,今日便趁此机会与你提前作别了。”
元策点头:“一路保重。”
姜稚衣跟着走下马车,上前握起裴雪青一双手:“雪青阿姊前程尚远,往后一路,要向前看。”
裴雪青垂眼一笑,默了默,反握住她的手:“你也多多珍重,我在长安等你一起放纸鸢。”
目送裴雪青走进客栈,安静的内巷响起一声女子的叹息,姜稚衣望着裴雪青离去的背影轻声道:“她今日与我说,去过军营,最后一处地方也告别过,她此行心愿已了,再无遗憾……可是她方才没有应我那句‘向前看’。”
元策忽然偏头看向姜稚衣:“若你是她呢?”
“什么?”姜稚衣一愣。
“若你是她,往后一路,能否向前看?”
对上元策一瞬不眨凝望着她的双眼,姜稚衣沉默着想了许久,最后一扬下巴:“怎么不能?”
元策眉梢一挑。
“我才十七岁,往后的人生还长着呢,难道要为一个连夫婿都算不上的人守一辈子寡不成?我若是她,便吃香喝辣,夜夜笙歌,